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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野生詩人”:一個人,也要活成一個春天

發布時間:2023-04-23 15:12:00來源: 成都商報

  “野生詩人”

  一個人,也要活成一個春天

  “窮者欲達其言,勞者須歌其事。”遠至國風漢樂府,近到外賣詩人王計兵,起于民間的詩人以語言澆心中塊壘。他們發出的聲音,在這個喧嘩與騷動的時代顯得如此稀缺又彌足珍貴。

  他們被稱為“野生詩人”,但已無法被忽視,有媒體統計,僅在快手、B站和小紅書上寫詩的人,就超過百萬。近日,快手聯合單讀推出一部由普通勞動者集體完成的詩集《一個人,也要活成一個春天》。

  他們是這個社會普通的一員,對詩歌卻有著純粹的熱愛,也因為詩歌,他們開始被看見,被關注。第28個世界讀書日來臨之際,成都商報-紅星新聞記者采訪了幾位“野生詩人”,走進他們的生活與詩歌。

  成都商報-紅星新聞記者 蔣慶 實習記者 李瑞峰

  周長峰

  用詩歌再現“似水年華”

  詩集《一個人,也要活成一個春天》的同名詩出自苗族青年周長峰,筆名長風。今年34歲的他,在貴州畢節的一所中學做歷史老師。“我喜歡跟學生打交道。”周長峰說他執教十年,中途曾短暫入教育局工作,但很快又退回學校。這份持守,或迂腐,在他前女友看來,或許是不求上進的證明。

  去年,結束這段相戀6年的感情后,他走入公園,撞見一叢桃樹。三月的桃花招引他舉起相機。在鏡頭里,他發現了春天,于是寫了那句:一個人,也要活成一個春天。后來,又促使他完成了一首詩:

  一個人,也要活成一個春天

  在一朵桃紅之上,提取甜蜜

  讓生活破土而出濃濃的詩

  即便,故人遠走

  一個人成了另一個人的故事

  一個名字,成為另一個人的心事

  即使,隔夜的花朵被清風數

  落荒蕪的筆頭,在深夜的酒后

  無法描繪出春天的另一個緣由

  只需編織更多的一些時間

  坐等清風,在某個寂靜的午后

  和歲月,結伴而游

  一年后,這首詩被編輯選中,并成為詩集標題。他將這個消息告訴前女友,說“這個作品有你的功勞”。手機那頭卻是長久的沉默。

  其實他之前考上了公務員,但最終選擇了當老師。當老師自由一些,他想走遍中國的所有省份,帶著相機和正朝他趕來的詩。

  他對攝影的偏愛,大抵源自他的父親。幼年時,他跟外婆長大,及至上了小學,仍不懂漢語拼音。是父親一筆一畫地教他,他才得以闖入漢語的世界,并在多年后用詩來回饋父愛。

  當然,他并不諱言曾經埋怨過父母及他們給自己帶來的命運。石棉瓦作屋頂的土墻房,擋不住惡意的雨。窮困像一種病毒,植入并培育了他的自卑情結,長大后才得以釋然。如今,他深深感激熱愛攝影和藝術的父親,盡管他只是一個農民。

  周長峰動情地回憶自己擺弄父親的黑白膠片相機,以及在暗房看父親用藥水令膠片顯形成照片的場景。這不啻于一種魔法。多年后,他擁有了自己的相機,效仿父親攝取生活及故鄉的詩意,圖文并茂地發在快手上。

  他供職的中學,早些年尚在城郊,相對荒僻;隨著時代更迭進化,學校也成為市屬學校。與此同時,給予他曠野、泥土、牛與父親的記憶的鄉村,卻逐步消逝。他說,有時候只能在家鄉的舊墟中尋到記憶的殘影,并喚醒自己的詩:

  那年我行走于苗嶺的深處

  只有風和我一起在趕路

  黃土地上,已經掛滿了秋天

  傍晚時分,一縷炊煙在遠山哽咽;

  父親依然還是那個能夠和山野

  一交流就是一天的人

  他和他的老牛一樣

  一生都不肯從村莊里出走

  ……

  這類詩屬于他的“故土情”系列。未來,他會如普魯斯特般,用詩歌再現他的“似水年華”。

  他坦言自己是個普通人,做普通工作,賺普通的錢,沒有野心和世俗的抱負,只想用相機和詩歌,記錄或留住生活。因為生活總在不停地逝去,正如他記憶中的那個女孩,總是一張干凈的純真的笑臉。

  他說,盡管礙于現實的阻力,他們不得已分開,但他仍想用自己的方式,用一組“欠你的情書”,紀念曾經那段珍貴的愛情。

  任嘲我

  唯有失業時,他才能寫詩

  現年35歲的任嘲我,是一個典型的小鎮青年。他身上有“歷史”的味道。慶幸的是,詩歌將他拽出來,“歷史”得以浮現。

  任嘲我自幼家貧,父母是農民,仰賴幾畝薄產維持生計。他們雖信奉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,在衣食上卻從不肯讓兒子受委屈。起初,任嘲我上進求學,但很快被環境同化:貪玩、打牌、逃課,乃至初一讀書月余,便輟學在家,成了“街溜子”。

  父母無奈地表示,路你自己選,將來不怨我們就行。多年后,當失業的任嘲我蹲在灶火前,將剛寫的詩焚成灰燼時,他只能怪自己年輕,過早地屈從于環境塑造出來的命運。

  他在村里撿垃圾,割車前子,偶爾賭牌,眼見要成年了,便出去打工。他輾轉于長春、哈爾濱多處工地,可自小嬌慣出來的皮肉受不住鋼筋水泥的苦,幾次退回老家,也因此招來村里的群嘲。“嘲我”的筆名便來源于此。

  19歲,他隨老舅去山西某橋梁工程打工,賭氣似的干夠兩年,帶著積蓄回鄉,推翻土泥墻,蓋了磚瓦房,娶妻生女。本想養豬致富,結果惹來一身債,還在蓋豬圈頂棚時摔下來,從此受不住重活。不久,養殖業背興,他賣了豬和妻子南下昆明,又誤入“直銷組織”,幾萬塊錢打了水漂。

  生活還得繼續,他入行旅游賺辛苦錢,妻子跑兩個商場賣衣服。到2015年,兩人返鄉,至此人生陷入了“打工與失業”的循環。

  “就是苦了我老婆,跟著我盡受苦了。”任嘲我說,他在一首短詩中,透露妻子有高血壓:

  妻子看上去像是打不倒的小強

  只有我知道是貧窮使她不敢脆弱

  她在工作中強忍著眩暈的折磨

  血壓像過山車一樣起落

  唯有失業時,他才能寫詩。父母總覺得,你寫那玩意兒干啥,又換不來錢糧。妻子倒不反對,前提是必須做完手里的營生。于是,沒有工作的時候成了他安頓詩歌的佳期。

  我把一天十三個小時賣給工廠

  換回來兩百塊錢

  這兩百塊錢

  仿佛讓我抵押了尊嚴

  又幫我贖回了尊嚴……

  談及這首詩,他說,這是去年他和妻子去常州一家汽車線束廠打工時所寫。廠里的老板和班長動輒罵人,叱人為垃圾,還變著法地扣錢。為了生計,工友們一忍再忍。有一次,他和妻子共被扣了1300元,頂得上一月的房租和生活費了。他像一頭犟牛,最終靠抗爭,爭回了本屬于自己的薪酬。

  說到未來,任嘲我對記者說:“該怎么生活,就怎么生活;該怎么寫詩,就怎么寫詩。”隨遇而安,或許是他人生歷史上唯一的主題,但這個主題充滿想象,或許他可以憑借詩歌帶來的慰藉,開啟另一段嶄新的生活。

  曹會雙

  寫得好不好都被笑話的工廠女工

  曹會雙稱得上是快手最虔誠的作詩者。近三十年,她寫有300多萬字作品,日記350多本,讀書筆記440多本,單單在快手上便發布了1000多首詩。

  這些數字仿佛一組生命棱面,拼接成一個立體又直觀的詩人形象。但這個形象并非誕生于書房,而是于轟鳴的機器運轉、瑣碎的家庭空間以及密布冷嘲熱諷、飛短流長的人際社會的夾縫中,用一行行字壘砌出來的。

  就像一場曠日持久的論證,曹會雙用三十年時間躋身山東作家協會,才坦然地接受自己“詩人”的身份。

  在此之前,作為一名山東萊蕪某鋼鐵集團礦山公司的泵房女工,她每日的工作就是將帶水的鐵精粉運輸到下一個工廠進行過濾干化,再送回萊蕪某鋼廠。這份工作承繼自她的父親。學徒一年,方才出師。稍得閑暇,她便鉆到角落,或是讀詩,或是寫詩。

  她曾寫過一首詩《在路上》,其中一段是這樣的:

  命運辜負我天經地義

  我辜負自己是失職

  生活不過是見招拆招

  日子不過是因時制宜

  命運何以辜負這樣一位女工詩人?曹會雙向記者解釋道,在他們廠,女工比較多,某些女同事眼紅她成了車間通訊員,頻繁寫稿,以及在地方報刊上發表文章,總是明里暗里地挑事、扯謊、貶低或“告狀”。她寫得不好,她們笑話她;寫得好了,還是笑話她。她身陷其中,“一直就擺脫不了這種處境。”

  就連同單位的丈夫,開始覺得她寫通訊稿是受領導器重,后來轉向文藝稿,便勸她別整這些花里胡哨的,還生閑氣。曹會雙反駁道:“我都是在工作干好、家務做好、孩子功課輔導好的前提下,才去創作的。難道就這么平庸地過一輩子,連個追求都不能有嗎?”

  后來,她花十個月工資買電腦時,丈夫先是埋怨了兩句,最后還是支持了她。她暗下決心,一定要寫出個名堂,證明這錢花得值。

  之后,她闖入詩歌論壇,結識文學前輩,讀《紅樓夢》、茨維塔耶娃和狄金森,模仿張曉風等人的筆觸,不斷精進創作,直至錘煉出自己引以為傲的風格。

  沒上大學是她的遺憾。她便自學,讀了大專,又讀本科,終于拿到畢業證。誠如她在詩中所寫,辜負自己是一種失職。

  50歲退休后,她走出了那片泥沼,游弋于詩歌之海。“不管外界如何,先寫好再說。”這是她對抗俗世的信條。作品自會證明一切。

  選入詩集的一首作品《父親的礦山》,寫于去年6月:

  父親用一生的茬茬經歷

  囤積了一座豐富的經驗礦山

  父親常以健談開采出堅韌的礦石

  我用聆聽的生產流程一級級破碎后

  用思索磨選出領悟的鐵精粉

  用思考浮選出了悟的銅或鈷的精粉

  用真誠重選出參悟的金精粉

  若想有各類金屬的品質與市場價值

  我須得躬身,分門別類

  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冶煉

  這種抒情的現實,或現實的抒情,大抵是她詩作風格的代表。一種勃發的生命力穿透冰冷的鋼鐵,將人生的觸角探到詞語之外。

  當然,她不會因為詩歌的抱負而放棄現世的責任。她笑著說,下一步要幫兒子成家,更確切地說是買房。至于詩歌,她早已踏上自己的路,從此便風雨無阻了。

  鄭國輝

  用左手和土掉渣的語言寫詩

  鄭國輝,吉林榆樹人,今年64歲。他毫不忌諱地說,希望死后有一本自己的詩集放進骨灰盒。“我來的時候,是躺著來的。我走的時候,也是躺著走的,隨手還帶一本詩集——我就沒白來這個世界。”

  1980年,鄭國輝高中畢業。次年,他到一家集體飯店當收款員。一年半后,接母親的班,在國營飯店做保管員。1985年,他被調到國營副食店當營業員,直到退休。

  退休釋放出來的時間,讓他可以從容地追求舊夢——他使用左手,一筆一畫地雕刻漢字,出于一種近乎神圣的真誠。

  之所以是左手,源于一場醫療事故。他兩歲時打針,落下小兒麻痹后遺癥,右半身無法自如伸展。

  或許是身體的這份凝重,把他的語言推向一種輕快,乃至極簡的通俗。用他自己的話說,就是土掉渣的話,“去寫老百姓都能看得懂的詩,甚至一個大字也不識的人,你給他念了,他頻頻點頭,這才叫詩。”

  誠如他寫母親的《怎么學也學不出來母親的樣》:

  那天中午回家

  見母親就歪躺在沙發上午睡

  身上什么御寒的也沒有

  我找到一件衣服

  小小心心地捂上

  可還是把母親弄醒了

  我這個生氣啊

  真恨不得使勁打自己幾下子

  為什么啊為什么

  怎么學也學不出來母親的樣

  給我蓋被子時

  那個輕

  那個柔

  它近似口語,但細細吟詠,又能照見這個生活即景中所斂藏的對愛的凝視與洞察。

  鄭國輝在接受采訪時,多次強調,不要過多著墨于他的“病”。從小到大,他受盡各種查問、厭惡、鄙夷和憐憫的打量。這是他一生的痛;但他從不為之寫詩,也很少向人透露。因為他不愿意以“病”邀名,更不愿意因“病”而影響旁人對他詩作的評價。

  早些年,他在副食店忙上忙下,不得閑暇。只能偶爾躲進倉庫看書,聊以自慰。退休后短短六七年,他報復似地寫下3000多首詩。詩鑿開了一個平行空間,讓他安放中年和晚年。

  在一首《爺爺和孫女》的詩中,他這樣寫:

  爺爺

  你整天在紙上勾勾抹抹

  是寫詩嗎?

  孩子

  爺爺是想

  看看能不能從這上面飛起來

  鄭國輝想從詩上起飛,這是他花甲之年最大的心愿。

(責編:陳濛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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